他解下浸透汗水的粗布衬衫,用力塞进最大的那个破洞。布料瞬间被滚烫的水套烫得冒起白烟,约瑟芬疼得龇牙咧嘴,却死死咬着牙没出声。身后传来微弱的喘息,是排里仅剩的两个新兵,十七岁的汉斯正抱着步枪瑟瑟发抖,枪管在他怀里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。另一个叫卡尔的老兵正用刺刀撬开最后一个罐头,锈蚀的铁皮划破了他的手指,鲜血滴在浑浊的肉罐头里,他却浑然不觉。
“副排长,我……我想我妈了。”汉斯的声音带着哭腔,稚气未脱的脸上沾满泥沙,右耳缺了一块,那是昨晚被流弹削掉的。
约瑟芬没回头,他正用浸过尿液的布条擦拭机枪零件——这是老兵教的土办法,据说能减少卡壳。“等打退这波进攻,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,“我让你对着英吉利海峡喊三声妈妈的。”
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,约瑟芬猛地探身爬出散兵坑,趴在冰冷的沙地上剧烈干呕。酸水灼烧着喉咙,混杂着血丝的胆汁溅在沙砾上,很快被海风卷走。三天前他还是个给炊事班挑水的列兵,现在却成了全排最高指挥官。昨天中午,排长的脑袋被一颗子弹掀开时,温热的脑浆溅了他一脸,从那时起,他的胃就再没安分过。
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。硝烟的辛辣、海水的咸腥、尸体腐烂的恶臭,还有某种金属被烧红的焦糊味,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,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每个人的喉咙。约瑟芬能看到不远处海水里漂浮的黑色油污,那是前天被击沉的登陆艇残骸,一些穿着德军制服的尸体脸朝下漂在水面上,海浪拍打他们的后背,像在拍打着一块块浮木。
“来了!”卡尔突然低吼一声,手里的刺刀哐当掉在地上。
约瑟芬连滚带爬回到机枪后,手指扣住扳机的瞬间,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。地平线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钢盔,阳光反射在上面,像一片移动的金属森林。英国人的进攻又开始了,这次他们甚至出动了几辆丘吉尔坦克,履带碾过沙地的轰鸣声越来越近。
“汉斯,手榴弹!”约瑟芬嘶吼着,同时按下了扳机。
马克沁重机枪发出沉闷的咆哮,滚烫的弹壳像雨点般落在他的钢盔上。他能感觉到机枪的后坐力沿着胳膊传遍全身,震得牙齿发酸。水套里的水顺着衬衫的缝隙往外渗,在他胸前洇出大片深色的湿痕。刚才堵窟窿的衬衫正在被高温烤干,布料发出细微的噼啪声。
一枚手榴弹在三十米外爆炸,冲击波掀飞的沙子落了约瑟芬满头满脸。他抹了把脸,继续疯狂扫射。视线里的钢盔一个个倒下,但后面的人依旧踩着尸体往前冲。他突然想起家乡的麦田,收割时节,金黄色的麦浪也是这样一波波向前涌动,只是眼前这片“麦浪”,是由鲜血和钢铁组成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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